【齐司礼】我有一只非嫁不可的狐狸
🌟大逃猜活动解禁文,全文1.1W,第一人称代入向
🌟很喜欢的一篇,讲的是齐司礼与某一世的“我”相遇的事情。
00.
黄道吉日 诸事宜 一顶花轿起
凤冠霞帔 红妆过 熙攘十万里
素来僻静的漆吴之森中传来了敲敲打打的喧闹声,放眼望去一片翠色的灵族居地中突然出现了一台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轿子,吸引了大批颇有灵性的动物来凑热闹,其中一只刚刚开灵智没几年的兔子戳了戳旁边年岁稍长一点的大兔子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人间结成配偶的一种仪式。”大兔子摸了摸自己的头,为他解答:“人类的世界中,若是男子与女子两情相悦,男子便会登门求娶,然后三、三什么礼,最后用漂亮的轿子将配偶带回家,做他一个人的配偶。”
小兔子又问:“那今日是谁娶亲昵?”
大兔子不说话了。
漆吴之森,灵族领地,能在这等地界任性地以人类礼数成亲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这片领地的主人,也是灵族中赫赫有名的那位绝色。
今日,是齐司礼的大婚。
01.
初见齐司礼的时候,我在逃命。
我的父亲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势力大到在朝堂中也能说上几句话,人人都敬称他一声【朱公】,他也乐得接受,在一声声称赞里继续为袖中白银三尺勤恳谋算。
可欲望是头喂不饱的野兽,他沉溺于这众人追捧的感觉,便逐渐生出想要脱离士农工商阶级桎梏的心思,为了向上爬、获得更大的权力,父亲起了将我许配给宰相独子的念头。
并非娶亲,而是做妾,堂堂当朝宰相,怎会允许商户之女登堂入室。
但仅是为妾,我父亲也感恩戴德地应下了,因为在他眼里这不是女儿不幸的一生,而是他通往上层阶级一条来之不易的道路。
朱公,朱公啊,名声当真那般重要,让你连亲女儿的性命都枉然不顾吗?
印象里的二十余年中,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温言软语,平常只当我不存在的人也开始愿意和我同席吃饭,问我钱财可够,需不需要他拨银为我添置绫罗。
我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止不住地发冷。
如果不是看管我的人日益增多,他这副样子恐怕真的会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舍不得女儿的慈父吧?
不如说他为的就是这点好名声,好让他未来入仕的路途更平坦。
也是,他本身就是利益至上的商人,老奸巨猾,演出不同的样子自然得心应手。可我也不是傻子,他二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甚至我及笄也不着急为我相看亲事,恐怕早就在等着这一天。
他想把我当作筹码赢得利益,我偏要掀翻这令人作呕的棋盘。
定亲前夜,许是我这段时间的安静乖巧终于让他放松警惕,又或许是木已成舟,他不信凭我的本事逃走之后还能活下去。
总之,稍微放松的看管让我没费多少力气就站在了曾经对我高耸入云的院墙外。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囚了我多年的宅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父亲,您恐怕也想不到,让您随意摆布了这么久的人偶,会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逃跑吧?
第二日清晨,在城门打开的第一刻,我骑着买来的快马冲出了京城。
离开的路上晨风清爽,疾疾马蹄扬起飞沙,我驱使着马匹一路向南,奔向予我自由的远方。
——只是,我到底低估了那个男人的狠心,也低估了他的手腕。
当熟悉的家徽出现在面前时,我于慌乱中勾起笑容,试图假装自己愿意回去,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再做打算。
只是我连一句“我和你们回去。”还没说出口,一支箭就擦着我的脸颊射入树干。
——轰!
痛意和恐惧顿时在大脑中嗡嗡作响,我颤抖着后退了一步,试图通过大口呼吸平复狂乱的心跳。
不等我冷静,领头人便操着嘶哑的嗓音开口道:
“老爷说了,他在订婚宴上给宰相府的交代是小姐暴毙,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是个谎言,还请小姐只留一具完整的身子回去就好。”
“小姐,您安心上路吧。”
“叮!!!”
森冷无人夜色的中,又多了几道寒意凛凛的刀光。
02.
此时恰逢清明,山间多雨。
似也是为了迎合这节气,一丝征兆都未有,倾盆大雨便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豆大的雨珠被疾风挟裹着,糊得人睁不开眼睛。
冰冷得雨滴不断拍打在渗血的伤口上,凉意混合着疼痛和肺部的窒息感一刻不停地侵袭神经,每一步都近乎钻心挖骨。可我不敢停下来,他们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当我做深闺小姐的时候,是爱雨的,爱他伴随的阴郁天气,爱泥土与新叶潮湿的芬芳,每每下雨之时,我便喜爱煮一壶清茶坐在廊亭赏雨,见屋檐落珠,见塘中新荷。
那时的我深居不识人间苦,现在浑身是伤、狼狈至极的奔跑在雨中艰难求生时,倒是懂了几分为何民间除耕不喜雨。
刀割其肉,才知其苦。
我在雨中逃了一夜,时刻恐惧着会不知从哪个方向突然袭来的冷箭。风雨簌簌,树影凄凄,未有间歇的落雨中似乎夹杂了马蹄声?
不知道,听不清,大脑一片空白,下达的指令只有逃走,再远一些,再快一些。
逃走,逃走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终于,在黎明时分、我紧绷的精神几欲崩溃之前,我见到了一束光。
黑暗之中泾渭分明的一束光。
我并不知道那束光的背后是什么,可路以穷途,我只得将那当作最后的希望,拼了命得像光跑去。可离进了才发现,那不是并不是光,而是一位是浑身莹白,美得像束月光的人。
该怎样来形容他呢?
遥遥立于山涧的男人执伞而立,绘了昙花的油纸伞被雨水冲刷得晶亮,幽幽地反着光,水珠顺着伞骨凸起的弧度涓涓而下,在撑伞的人面前汇聚成一副水做的珠帘。
男人的样貌生地极美,我曾在书本中读到过许多形容仙人的词句,有什么鸾姿凤态,不食烟火,也有飘飘欲仙,遗世独立,可用来形容他,好像都不够——那是超越言语形容的美,如梦如烟,镜花水月,仿佛准许我望向他就是一种天赐的恩典。
最初的恍惚过去后,我朦胧地意识到,这种人间谪仙般的人物,定是能救我的吧?
被雨水浸湿的布料紧紧贴在后背,风一吹便冰冷刺骨,总让人恐惧地觉着,背后随时会有冷箭破空而至。
我不想死。
求生的渴望终究盖过在如此荒郊野岭遇见矜贵人物的疑惑,我忍住剧痛踉跄到那人面前,脚一软,径直跪倒在泥水之中,激起片片浑浆。
“......救救我。”
“.......”
回答我的是依旧急促的雨声。
裙摆早就在逃亡中因为碍事被我撕得很短,双膝不着半点防护泡在泥水里,令暴露在外的伤口被碎石瓦砾硌得生疼,我强忍着痛到变调的嗓音,对视线中已经开始模糊的影子再次祈求道:
“求您......救救我。”
“我、我不想死,您让我拿什么来换我的命都可以,只要您......”
——只要您救救我。
啪哒。
说完这句话,我的意识就因身体的极限而坠入黑暗。
一夜的奔袭逃亡连晕过去也是不安稳的,我觉得自己一会儿处于静谧舒适的床榻上,一会儿又仍在大雨瓢泼的山林里逃窜,似乎还有冷刃比量着我的皮肤,琢磨要怎样下刀才能割下一块连皮带筋的血肉来。
我不知在望不到尽头的长廊里挣扎了多久,或许有百年光阴那般长,亦或许更久,漫天阴雨终于散去,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面前并非白日,而是....
而是一场美梦。
倘若当今九五之尊问仙官蓬莱何处,其亦只敢答此处尔,风月依然,万里江清,天边霞云流光异彩,在春风中绽放的满目百花里,我见神明走下云雾缭绕之巅,来到我面前。
他微微弯腰,向我伸出了手。
那是故事的开始,长夜散尽,灯火长明。
03.
“然后你就在醒来的第二日拉着老齐的袖子告白了?”岐舌惊讶到嘴巴大张,“向一个头顶有耳朵、一看就不是人类的男人告白了?”
“对啊,一见钟情就是如此简单,就算他是狐狸,那也是我非嫁不可的狐狸!”我双手捧着脸,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双颊仍是忍不住泛红:“虽然他拒绝了我,但是遇上齐司礼,是我从家中逃出遇到的最好的事。”
“好事。”坐在我身旁的少年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他似乎是被我向齐司礼表明心迹的行为吓到了,好一会才犹豫着再次开口:“妹子,遇见齐司礼是好事,你当真这么想?”
“自然当真。”我回道:“他救我性命、予我归处,助我摆脱家族桎梏,若这还称不上好,那何事还能再称为好呢?”
语毕,我望向欲言又止的白发少年:“有什么问题吗?”
岐舌眉头微蹙,喉中凸起上下滚动几番,最终却只逃也似的别过头去,闷声道:“……你就没瞧出来老齐不喜欢你吗?且不说他已经拒绝了你,就说,自他将你捡回家中,何时主动过问你一句?你的衣食住行,不都是我帮你打点的。”
“嗯?小蜥蜴,你今日不对劲啊。”我眯起眼睛,探过身捏住他的脸往外扯:“你前几日不还说,‘我们家老齐这个人啊冷心冷情,是渺渺红尘高攀不上的山巅之花。’还说他既带回我又未说要将我送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吗?”
“呃唔唔……松手!痛死我了!”岐舌口齿不清地在我手下挣扎。
“我不。”我笑眯眯地:“除非你说‘我和齐司礼天下第一最般配’。”
“我才不……嗷!痛痛痛,老齐,你快来管管你家妹子啊!!!”
04.
生气的灵族不好哄。
岐舌一连躲了我好多日,日子没了打发时间的好伙伴着实无趣,好在连续下了好多日的雨终于在今日放晴,我决定给快闲到发霉得自己找些事干。
于是我抱着半人高的布匹在潭边和齐司礼相遇了。
“……你是准备开秀坊?”貌若天人的男子一脸一言难尽:“还是终于想通了要离开这里,准备靠自己的手艺谋求生计去?”
“呃,不是、就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我讪讪一笑,将布匹欲盖弥彰地往身后藏:“恩人,您也要去湖旁的观雨亭吗?”
他怀中揣有书卷,想来也是要去亭中纳凉的。
哎,我这副怂蔫蔫的模样,若是被岐舌看见,他恐是会气得鼻孔出气,大声指责人类就是两面三刀,不同的灵族面前有不同的面孔。
——天可怜见,除了齐司礼,我见谁都是一样的,岐舌兄,你可千万别生气。
“....”冷着脸的狐狸大人并未言语,我瞧了好几眼也没从那双深邃的金珀眼瞳中品出半分情绪,只好结合他往日独来独往,不肯让我近身半分的态度来思考,他或许是在想,该怎么赶走我才能独享观雨亭?
等等,我是不是把恩人想得太狭隘了。
不好不好,这样不好。
“你在发什么呆?”齐司礼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眼望去,只见长身玉立的俊俏郎君眉峰微挑,连带着眼尾朱红都跟着生动起来。
我思索着自己怎样圆润地滚开才不会碍眼:“恩公,我……”
“齐司礼。”他再次打断我。
我满脸震惊:“嗯?”
“叫我齐司礼。”
“....”
这下不只是震惊了,我手指某位冷面之人的长衫,啊了半天也凑不出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我、这、这不合礼数吧?”
齐司礼不说话,锐利的目光直向我刺来。我扶着布匹,勉强重新勾起笑容道:“不了不了,小女子实是不敢。”
“哦....人前喊恩公,背后齐司礼,我看你也没有不敢叫。”齐司礼慢吞吞地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开口,他眼中似有戏谑,将「人前」「背后」咬地极重。
“我还听说,你有一只非嫁不可的狐狸,与我同名?”
我差点把头摇掉:“没有没有,你绝对听错了!我哪敢,我真的不敢!”
敢也只是敢在背后说说而已QAQ
“不敢,哦?”齐司礼顿了顿,倏然上前一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那张美如清荷的脸在视线中无限放大,我紧张地屏住呼吸,只听见他又细细数道:“不敢做?逃婚出走,智斗追兵,雨夜奔袭,后来又敢冲到我面前来求我救你一命……桩桩件件,你有不敢做的事情吗?”
!!!岐舌那不靠谱的出卖好兄弟!!!
我苦着脸在心底问候了小蜥蜴十八遍,可都没用,此时面临死亡问题的是我,不是他。
我有气无力地答道:“有啊,我自然也有不敢做的事情。”
“嗯?”似是没想到我的反应,齐司礼头颅微偏,竟是带着些笑意问:“你害怕什么?”
左右我淑女的形象想来早已在岐舌的描述中败光,我索性也不装了,偏身倚住布匹,我学着话本子里占山为王的女大王般,笑得爽朗霸气。
“小美人儿。”
我伸手,从齐司礼手中抽出书卷,手臂上移,装订整齐的书脊便抵在男人弧度精致漂亮的下巴上。
“我想亲你,但我害怕你生气。”
男人顺着我的力道抬起下颌,潜藏于白羽下的鎏金瞳孔流转着比天边金乌还要美丽的光华。
他问:“你觉得我会不会生气呢?”
05.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你那不是赌,是眼看形象崩塌索性摆烂不装了吧?”小蜥蜴在桌上笑得打滚:“亏你、哈哈哈哈哈、亏你真敢说,调戏灵族大将军,你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了,哈哈哈哈哈!”
岐舌几乎笑成一摊面团,我睨他一眼,“岐舌兄,今晚没肉了。”
小蜥蜴顿时传来痛苦的哀嚎。
好,他不爽,我就爽了。
咳咳,不对,言归正传。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调戏齐司礼,真真是我脑子一热才做出的事情,话一出口其实我就已然悔惧交加——惧他将我赶出漆吴之森,那我的恋情才是彻底凉爽了。
这才是出乎意料的地方,那之后,我不但没被赶走,还可以直呼齐司礼名讳,甚至甚至——
还在他的地盘中划了一亩三分地出来。
远在天边的老父亲在上,难道我的暗恋要成真了?
06.
观雨亭内,我满怀心事地下手裁下一块布料。
“你今日是要做什么?”清冽的嗓音自左肩上方传来,我被吓得一抖,手中的剪刀差点裁偏——
“呲——”
“怎么,我一来就不会做衣裳了?”按在布料上的大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暗红色的衬托下愈发如月泼洒——而那同等漂亮的另一只手,正覆在我拿着剪刀的手上,耐心又精确地引导我顺着打版的标记将料子顺滑地裁开。
眼看布料未毁,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男人的臂弯中转身道:“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我见你十分认真。”他简直解释了一下,雪睫随着话间呼吸微微颤动:“你说过,做衣裳和雕木打铁一样,都是个精细活,容不得半分差错,才没出声。”
呵呵,男人,那你刚刚怎么还说话吓唬我了?
我在心底暗自叨咕,齐司礼已经自顾自地走到桌案的另一边,从叠成小山的宣纸中抽出一张端详。
他忽然问道:“听你所言,你父亲虽不疼宠你,但你家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应不至于需要你学习裁衣之术。”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如实应答道:“确实不需。”
“那你为何如此喜爱裁衣,还....如此娴熟?”齐司礼捏着我的手稿翻看,唇边逐渐晕开一丝笑意:“想法倒是不错。”
他手里拿的是张绣花原稿,画的是一只姿态绰约的白狐纹样。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诞生」的过程吧。”我想了想,将自己的想法用语言组织出来:“从无到有,从虚到实,便是我心中对自由的理解,我不曾体会到自由,让自由在我手下诞生也是好的。”
我望向锦衣男人,眼中带笑:“齐司礼,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做裁缝呀,可有意思了。”
07.
齐司礼点头认可了我的想法,并拒绝了我的提议。
我不意外,毕竟听岐舌说他以前是策马扬鞭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他生的又那般好看,那双手自当应是握剑执笔为天下谋安定,而非如寻常女子一般穿针引线,点烛缂丝。
于是观雨亭便以长桌为界,东面是齐司礼抚琴读书的地方,西面归我鼓捣各种不仅限于衣物的手工。
我说我离他近一点了,但岐舌说还早得很。
“冷心冷情齐司礼,我这话真不是与你说笑。”
我自是不信,想要找到他身上有人间烟火气的证明。
“齐司礼,你相信……”
“不相信。”
“……一见钟情吗。”在对方斩钉截铁的回答里,我讪讪地将话补全,摸了摸鼻尖。
诶,也不用拒绝得这么快吧。
我幽幽地看向某位「狠心」的男人,齐司礼仍保持着看书的动作,儒雅端姿,发丝如银河坠落——似乎是觉得我的问题无聊幼稚,多一个眼神都不再给我了。
“诶......”我懊恼地把脸埋进袖子,趴在桌上放空目光。
好吧好吧,追夫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必将使尽浑身解数而求索。
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数了一会儿山头,困意就慢悠悠地占据大脑,我在断续的风声鸟鸣中打了个哈欠,对仍沉浸于书卷中的男人道:
“齐司礼,你的山林里为什么不种昙花呢?”我支起身子问:“昙花喜阴喜水,你的林子里有这片水泽,定能养出顶好的白昙。”
“我为何要养昙花?”齐司礼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娇气,短命,转瞬即逝的东西,于我最为无用。”
“可昙花好看啊。”我笑着凑过脸:“和我一般好看。”
“我很喜欢。”
08.
追齐司礼很难,真的很难。
我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一排小苗苗唉声叹气。
我家老头惯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再加上他又有钱,听闻权贵人家的女子皆上女学,知书达理,便也大砸金银,请来在皇家书院上过学的学子当我的教书先生,是以不说别的,我在才学方面的教养还是能上比君子,下比贵女的。
如今这些技能大半被我用在了追夫上。
齐司礼喜好读书,我便将他书架上一些字迹缭乱的孤本誊抄工整抱予他;齐司礼偶尔策马行于山林维系周遭太平,我便扬鞭与之共行,齐司礼说花卉脆弱,他这里不养无用之物,但为了让这位爷在读书时有好景色,我便寻来种子,亲自浇水施肥悉心照顾。
“坏蛋齐司礼,待你见到昙花绽放,看你还说不说它们娇气。”
我嘟囔着给花浇水,一棵一棵细细地淋过去,又用细剪修了枝叶,最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看阳光落下,为已经结出花苞的白昙渡一层柔光。
可这些株昙花已经种下五年了。
没有一年开花。
明明灵族定居之地好山好水,森林里各色植被也长地格外茁壮,偏偏这些被齐司礼亲口盖章过的「脆弱之物」活不长久,每每快要开花时就谢了。
我有点抑郁。
“嗐,妹子,你别多想,不是你的问题。”岐舌啃着鸡腿道:“你也知道此处是灵族定居之地,寻常作物在这里当然活不长久,就像普通人在灵族的结界里待久了也会身体不适一样啊。”
我横他一眼:“你又骗我,我都在这里住五年了,怎么不见我身体不适?”
“那不一样,还不是因为老齐——”
“齐司礼什么?”
小蜥蜴闭上说了一半话的嘴,专心吃肉去了。
哼,我就知道这婆家人还是向着自家大白菜的。
臭岐舌。
09.
距离我逃出家中,已经过了十年。
齐司礼还是不喜欢我。
这样说不大准确,应当是,齐司礼喜欢的好像不是全部的我。
正在大快朵颐的岐舌忍不住抬头为自家狐狸正名:“妹子,我们老齐不是看脸的敷衍人。”
“我当然不是说他看脸!”我塞了块鲜肉月饼在岐舌嘴里,用手比画着:“我是说,那种感觉你懂吧。”
岐舌:....O·O
岐舌:我不懂。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小脑瓜上:“人设,人设啦,当我做出某些性格或者事情的时候,齐司礼的态度就特别特别柔软,他笑,他居然笑哎。”
小蜥蜴沉默了下:“比如呢?”
我回想了一下:“比如我烹茶论诗时,或是与他骑马同行,他应当都是欢喜的,尤其是年前我偷跑出去玩,结果在山里迷路,齐司礼来找我的时候我腿都吓软了,生怕他要赶我走——可他居然亲自背我下山了,还抱了我!”
“结合最开始那朵高岭之花来看——”我满脸严肃地下结论:“他绝对喜欢我。”
也该喜欢了。
10.
天将喜事,我好像追夫成功了。
我和齐司礼要成亲。
我和我非嫁不可的狐狸要成亲!
我和我追了十年的那只狐狸要成亲了!!
乡亲们,我出息了!
齐司礼扭扭捏捏暗示我求亲那天,第一下我还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待眼角都被面颊晕出的红意侵袭的男人说出第二句时,我才明白过来,一时没忍住,嗷的一声叫喊了出来。
“我愿意!!!”
“乱喊什么愿不愿意.”齐司礼被我突如其来的高喊震地抖了下耳朵,面如美玉的狐狸以折扇掩面,遮去嘴角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我还什么都没明说呢,你就先同意了?”
“换作是别人,我死也不要。”我张开双臂就往狐狸先生的怀里钻:“可你是齐司礼,我非嫁不可的狐狸诶!”
他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记着这句话。”
我将脸贴在他充斥冷香的胸膛上,挤出含糊不清的语句:“你不是也记得吗?”
“毕竟你喊了十年——”齐司礼顿了一下,缓缓将手掌拢在我后背上收紧,下一秒,男人略带迟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即使我让你等了十年,你也还要嫁我?”
嫁的,要嫁的!
我环住齐司礼的脖子,满心欢喜地想。
三年前那件以为自己今生嫁人无望而搁置的嫁衣,如今是该重新绣起来了。
11.
我不喜雨。
窗外是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珠被风狠狠地摔在油纸糊就的窗门上。屋内未燃一灯,只有一盏铜制的镂花烛台静置在桌案上。
可这盏烛台也被我一个踉跄推倒在地,咕噜咕噜地滚几圈,最后沉闷地撞上桌角,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还不明白吗?”身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如冬日寒冰三尺,听得人发颤。
这声音我认得,几日前齐司礼带我前去霖岛看望长辈,这个声音的主人站在上位,满脸慈爱欣慰地夸赞我貌美贤惠,还说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看见齐司礼开窍娶亲了,幸好遇上我。
他那时还说祝福我们的。
“他会救你,允许你跟在身边,甚至放纵你和他拉近距离的原因。”
推搡中不知碰到哪处架子,书籍画卷散了一地,有些画卷并未放进轴筒中,便受力四散铺开来。
是女子,画中所绘,皆是同一位女子。
头皮倏地一痛,我的视线被迫转向一旁的铜镜——是齐司礼去年送我的除夕礼。
打磨平滑的铜镜映出我惊慌的眼睛,还有和画中女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男人几乎是满怀恶意甚至隐约抱有期待地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就是你这张和她相似的脸罢了。”
“轰隆——!!!”
一声惊雷炸起,仿若劈在人心肝脾肺上,将呼吸一寸一寸夺去,胸口因缺氧剧痛,我躺在地上‘嗬嗬’地喘气,恍惚朦胧间,听见那个声音离去前这样说。
“不该是你的,至少不应该是现在的你。”
——不该是我。
——凭什么不该是我?
窗外雷雨交加,闪电时不时透过门扉,一瞬间刺眼的明亮将整间屋子的照得无所遁形,映亮了角落,映亮了墙壁,也映亮了画卷中姑娘的脸庞。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
泪水从眼眶滑落,我慢慢地蜷起身子抱住自己,指甲狠狠隔着衣服抠入上臂软肉,呜咽着将抽泣憋回喉咙——似乎这样就能将心头涌起的疼痛与恐慌缓解几分。
“.......齐司礼,你骗我。”
我不喜雨。
自雨夜奔袭逃命那夜之后就不喜。
如今更加不喜了。
12.
漆吴之森近日格外多雨,倒是奇怪。
岐舌欲言又止地望着齐司礼离去的背影,千言万语汇聚喉头,最终只余一声叹息。
作为齐司礼的多年好友,岐舌发自内心地觉着他事事天降福佑,唯独在情缘一事上,就跟挖了月老殿地基似的凄苦。
可偏偏情缘害人最深。
齐司礼还是灵族将军的时候,曾与爱人携手同行,相许永结同心。那时他觉着,少年将军美人在侧,意气风发,一切都在往幸福的方向坚定走去。
岐舌是真心祝福这对有情人的。
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万千枯骨中,有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副。
齐司礼的生命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向前走,可那位姑娘却不是了。
即使到现在岐舌偶尔也忍不住会怀疑,自己日日相伴的好友真的还是自己的好友吗?
还是说,那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早已将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永远随爱人留在了过去的战场中?
岐舌不知,只得日复一日地陪伴在旧友身旁,见他褪去戎装,散下长发,在结界之内的这片小天地中,一点一点变成另外一个人。
直到一个姑娘出现。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不过有事离开几日,已经沉寂许久的结界中便多出一位长住客——还是个人类女子。
入山的路上听别家小妖说齐司礼救了个人类女子归家时他还不曾相信——开什么玩笑!那可是齐司礼,说齐司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信,说他将弱女子送至安全之地后再行离去他也信,可若说齐司礼怜香惜玉,将人家姑娘带到家里来、就算今日要他岐舌将漆吴森里的树木全吞下去,他都不信!
嗯,可他的挚友老齐显然争气地甩了他个大巴掌。
在看到少女的那一瞬间,岐舌便知道完了。
那张脸,他认得。
想必齐司礼也认得。
那是灵族小将军过世爱人的脸。
13.
“我和她长了一张脸,对吗?”
我红着眼眶问到岐舌根前来时,这位灵族就知道,世上没有能瞒住的秘密。
他张嘴想解释,可是解释什么?解释他和齐司礼都知道少女与将军死去的挚爱相同,还是解释他明明知晓齐司礼为何对她处处打破自己的规矩,却半句不曾向其提过其中关系?还是解释,在内心的深处,他确实希望少女能填补齐司礼内心的空洞?
解释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解释?事实已经被细细剖开摆在眼前,因他——或他们一念之私葬送十年光阴的少女表情凄然,仿佛过去那快乐自信的姑娘是黄粱一梦般。
此时说什么都太虚伪,他只能回答对。
我的眼眶瞬间更红了,胸口涌现出如山倒的酸涩情绪,狠狠在肋骨上按了按将剧痛压下,我才操着嘶哑的嗓音在少年惊慌的目光里开口。
“你早就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还眼睁睁地看着我沉溺于虚假的情意之中,看我以为自己打动了那位天仙一般的人物,结果到头来令我胜出的并不是十年光阴,而是一开始的那一眼,只一眼,便胜过我千万努力,胜过我青春韶华。
我忍不住问他:“岐舌,齐司礼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是吗?”
岐舌想也不想道:“你当然是——”
话说一半,他自己却先愣住了。
朋友。
对啊,是朋友,就能为了另外一位朋友对她身上即将降临的不公平装聋作哑吗?
如是这样,那「朋友」二字也未免太轻贱些。
岐舌羞愧地低下头,讷讷闭嘴,不说话了。
窒息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最后,还是一旁沉默许久的齐司礼打破僵局。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不,我们不一样。”我立即打断他,一字一顿:“永远也不会一样。”
我转过身,直对上这位让我一眼心动了十余年的灵族,看他如江南烟雨般不似人间真实的眉眼,看他双目神情间与人世千沟万壑的疏离,在这一刻,燃烧数载的爱意,真相揭露时的无措,还有他一语不发就将我当做抚慰伤口工具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齐司礼。”我闭起眼睛,唯恐眼泪在说话间不争气地流出:“我年少时误于高阁楼瓦,不曾见城墙之外的千里江河是怎样的壮阔景色。只盼着日子啊,快一点,再快一点,待我化归尘土,是不是就有机会乘一缕清风,去看山河辽阔,去看四海升平,去看旭日东升,去看草木初萌。”
“所以后来我有机会,便从家中逃出,遇见了你。你于生死之间将我拯救,也将我一颗真心一并赢了去。我将你看作世间景色,将你视为锦绣良人,整个人都围在你身边叽叽喳喳,却忘记了问你想不想要这份爱,也忘记了我最初逃离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的手指在听见我「问你想不想要这份爱」时抽搐了一下,他张口欲言,却被我打断。
“现如今——现如今,不算晚吧,我明白自己忘却了什么。”
“齐司礼,我只当自己在心底已经嫁过你一次了。”
14.
清明之后,连绵多日的天气终于放晴,光启市迎来了久违的日光。
岐舌难得跟着齐司礼一起出结界,他三两步蹦上车,寻到一处舒服的地方窝好。
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先跨进一条包裹在洁白西裤中的腿,紧接着是半截挺阔的身子,随后,男人冷淡的金瞳映在后视镜上。
“记得今天要做什么?”
“记得记得。”
岐舌无奈地答道:“帮你盯着外面,防止你和妹子在展览上有血族出手——你已经说了五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见他答应,齐司礼才缓缓启动车子,驶出车库。
......
穿着小高跟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到白发男人身旁,跨住他的胳膊说着什么,岐舌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随即继续趴下假寐。
“齐司礼,我和你说哦,刚刚我拿了展览的导览书,发现这次展览的服饰文物有许多件的设计理念和我很搭呢!也不知道设计出这些服饰的设计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说不定和我很像呢……”
是很像。
少女的声音随着风传到岐舌耳中,装睡的小蜥蜴蠕动几下,翻了个身。
她和那位,已经在记忆中有些模糊的两个身影,都很像。
但让岐舌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二位。
那位姑娘在离开他们之前最后说了什么?
............
哦对,他想起来了。
“从今往后,齐司礼是齐司礼,我便是我。”那天,刺目的日光下,收拾好行囊的身影坚毅非常。
“过去的已经过去,即将开始的也要开始,我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下去,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齐司礼怎么回答的?
他只说了一句「好」。
然后,面容平静地看自己的爱人转身离去。
之后,在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里,漆吴之森再也没打开过结界。
岐舌亲眼看着齐司礼拿起少女曾经用过的剪刀针线,用开弓拉箭的手穿针引线,将她留下的每一件布料都跟着未完成的图纸做成衣裳,悉心用保万物不腐的乌金木一件一件收好。潭边观雨亭中摆放的桌案上,也多了一个静静研墨绘图的身影。
.......
一阵清风拂过,其中异常的幽香将这位灵族从怔忪中惊醒,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是周遭的昙花今夜开了。
......
漆吴之森的第一次有昙花开,是在其被种下的第十一年,也是种下他们的少女走后的第一年。
他还记得,少女总是抱怨自己浇花施肥松土样样不落,怎么这些花儿就是不肯展开花瓣,给她个面子漂亮一番。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处位灵族领地,一草一木的生长都在某位天赋掌管这些的灵族手里,倘若他不点头,就算养料再好,外面的植物也无法在主人未曾允许的情况下开花。
如今,这里却种了漫山遍野望不到头的昙花。
那个因过度思念离去的少女而陷入混乱的男人,在记忆第一次被抹除掉的夜晚醒来后,望了昙花一整夜。
随后,用自己的天赋将所有白昙一一绽放。
齐司礼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
可岐舌知道,因为每年到了少女离去的那个日子,山上都会盛开漫山遍野的昙花。
那是他在思念她。
15.
在漆吴之森的最深处,有一处连齐司礼都弄不明白的秘密。
他失忆之后,曾在熟悉屋子的过程中,在别墅最深处发现了一间安全性极好的屋子,他出于好奇走进,却发现里面全是被昂贵的乌金木盒收纳的古朴衣物,而在房间最里面被层层锁起的,是一件极为精贵华美,却上了年头的嫁衣。
他不认得,但有人认得。
那是男人在制作无数件衣服后,终于有勇气一针一脚接着少女的手迹绣完的嫁衣。这件衣裳后来被放在花轿中,陪着齐司礼走完一整圈山林见礼。
没错,那顶被全山林围观倾仰的花轿中没有新娘,只有一件叠放整齐的嫁衣。
但这件嫁衣也再也没等来人喜欢上它。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了吧。
岐舌躲在暗处,望着巧合发现那件衣裳,正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听齐司礼讲解这件衣服刺绣剪裁的少女,最终转身回到暗处,寻了一个舒服的角度睡下。
毕竟,无论是男主人公还是女主人公,都已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
倘若当今九五之尊问仙官蓬莱何处,其亦只敢答此处尔,风月依然,万里江清,天边霞云流光异彩,在春风中绽放的满目百花里,少女见神明走下云雾缭绕之巅,来到少女面前。
他微微弯腰,向少女伸出了手。
那是故事的开始,长夜散尽,灯火长明。
“从今往后,齐司礼是齐司礼,我便是我。”那天,刺目的日光下,收拾好行囊的身影坚毅非常。
“过去的已经过去,即将开始的也要开始,我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下去,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神明不语,最后答道「好」
这是故事的结局,有人前行,有人留在原地。
———书中人不知书中事,听书人不忍听结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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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的小叨叨:故事的结局到这里就结束啦,其实我认为这是个HE?毕竟“我”最后选择了去追逐梦想,并且留名青史,而齐司礼也等到了“我”的转世,等到了他的爱人。
而且,也不是没有人记住这段长达十年光阴的故事,有岐舌在呀。
总之,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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